新网球王子原著向;白石藏之介 X 不二周助,全文11k,一发完;
副cp:平等院凤凰 X 杜克·渡边,没标出的都是友情向;
叙述人:杜克·渡边;
预警:有枫叶战相关;
这篇送给小糖,因为她,我找到了特别好特别好的kf。
首发lofter,以后清水新文都会搬来这里,r18只会发这里。
以下正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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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“杜克·渡边前辈……剩下的58圈我替不二周助跑行不行?”
听到白石藏之介恳切的求情,我依然板着脸佯装余怒未消,沉默不语。
10月已经过去了大半,越来越冷的气温仍然让人怏怏提不起精神。顺着二楼训练馆的落地窗望下去,就能看到不二周助正在绕着室外操场跑圈。夕阳余晖怡然地穿过铁丝网透隙而入,带来棋盘一样黑白分明的光影,而红彤彤的枫叶簌簌飘落在操场上,如同被打散的,行将熄灭的火焰。
不二周助就迎着那些尚有光亮的灰烬绕着圈重复,已经是第41圈还是第42圈,我也记不清了。
不过其实没必要数,距离不二完成我那个“罚跑100圈”的指令显然遥遥无期。一天筋疲力竭的训练,加上一场心碎神伤的比赛耗尽了他本就不算出众的体能。累死也跑不完的,我心里有数,我只不过是随口报了个天文数字,想要他知难而退,老老实实服软认错而已。
没想到他二话不说,转身就冲到操场开始拼命。
这也是我不那么喜欢这个后辈的原因。太执拗了,谁能想到那副清秀体格里装着一颗倨傲的心呢?我站在二楼训练馆的落地窗前,眼看着他汗流浃背,步速越来越慢,正在犹豫要不要主动退一步,下楼去劝阻,就看到气喘吁吁冲进门来,要替不二求情的白石藏之介了。
我记得他,罕见的英俊,罕见的实力,更罕见的兼具坚定心志与温和性情,让我颇为欣赏。
白石会来找我虽然让我惊讶,却并不算意外。“我带的小帅哥在和你带的小美人关系似乎不错,昨晚还溜出去看星星了,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?”诸如此类的八卦,种岛修二早就告诉过我了。而那时,我不过是闭上眼,把脑中一闪而过的平等院的脸赶走,不慌不忙地向着种岛笑笑,感觉自己像是在嘲笑我自己。
“呵呵,少年嘛……谁没年轻过呢?”
和以前每一件事一样,只要他们不被黑部教练捉到,我就装作不知道。然而现在是白石自投罗网——这一贯气定神闲的少年难得露出点严肃的匆忙,印证了那些流言蜚语。
果然关系不一般啊。
“杜克·渡边前辈……剩下的58圈我替不二周助跑行不行?”
消息倒是灵通,圈数数得也挺准。但我故意不理他,白石也只好站在我身边,一起望着楼下跑圈的队友跌跌撞撞,越来越慢的重复。我正为这份压抑的沉默感到不大自在,就听到操场上传来一阵惊呼。我循声望下去,看到不二刚刚重重摔在了地上,好一阵无法动弹,才缓慢而一脸决然地爬起来继续。
膝盖擦破了,血淌到了脚踝上,但他似乎浑然不觉,一副豁出去了死活随便的模样。
事已至此,白石显然决定不再维持那份佯装的镇定了,这反倒让他平静下来,语气笃定地跟我讨价还价。
“不二从没跑过那么多,跑不完的……剩下的我替他跑吧,2倍也行,3倍也行。”
那话里带着点少年心性、大包大揽的傲慢,却意外地并不让我反感,反而为自己的不近人情感到一些不安,但我努力不让他看出来。
“你这么有本事,就让不二去找平等院凤凰乖乖认个错,这事就过去了。”
白石听到我的最后底线,直截了当地转身离开了,都没顾得上和我说句寒暄的道别。但我也不得不承认,这少年望着不二那因珍视而担忧的眼神,还有冲下楼时那副果断而决绝的样子,又让我想起我自己刚刚遇到平等院凤凰的时候了。
(二)
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抱怨一些事。
先是U-17合宿训练招募忽然开始放宽到初中生,平等院凤凰也被委托为队长。我大概是离开国中太久,已经忘记了自己在那个岁数时是不是也像眼前这几十号少年一样,如同拉开了栅栏的马,精力充沛,跃跃欲试、野心勃勃,每天在训练基地里横冲直撞,场地一下子变得抢手,食堂开始熙熙攘攘,就连浴室都洋溢着沾满洗发水味道的,热腾腾的过剩精力。
“青春啊,青春。”种岛修二正在浴室外吃西瓜,翘着二郎腿,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,“可是这么多人,黑部教练怎么管得过来呢?”
“他总有办法吧。”我望着平等院背上狰狞的伤疤——那是为了救我的妹妹而留下的,然后漫不经心的敷衍种岛,“什么事能难倒黑部教练呢?”
不幸被我说中了。
面对突然涌入的大批选手,黑部由纪夫教练一拍脑袋,就定下了高中生一对一带训初中生的见鬼方案。入江眼疾手快挑走了迹部,德川和幸村一拍即合,种岛早早瞄上了白石。大概是因为我还算性情温和,也不常练得苦大仇深,席位还算抢手,不少初中生来毛遂自荐。我则看着真田弦一郎动了心,自律、粗粝,不用我费心思就能够茁壮成长。退一步来说就算切原赤也也可以,皮实、顽强、性情直截了当,没那么多需要操心的地方。
但还没等我开口,平等院执意把合宿成绩乏善可陈的不二周助塞给了我。
“你……?”
不二周助握着他的浅色球拍,弯起眼睛看着我笑笑——这种秀气的小明星就该去找君岛育斗的,然而还没等我拒绝,平等院就补上了一句。
“别看他这样,其实有点意思,以后说不定有大用,交给别人不放心。”
交给我你就放心了?还是只有我情愿给你收拾这些棘手的摊子?我在心中腹诽,但是平等院却没有等我的答复,就直截了当地转身离开,继续处理他手头剩下的200件事去了。
他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。
当初立下了要剑指世界之巅的誓言,兜兜转转,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一年世界杯了。然而大话说归说,且不论西班牙、德国和美国这横亘在面前的三座大山,我们就连澳大利亚和瑞士都输过。今年新加入了大批初中生,在平等院看来是转机,也是最后的孤注一掷。
他也格外用心。成了百十来号人的头目也并不容易,我们两个难得独处,偶尔能一起吃一顿饭,他也显得疲惫而暴躁。看到他那副心力交瘁的样子,我想来想去,还是把抱怨咽了回去。
不就是个敏锐而安静的初中生嘛,难不倒我。我本来这么想着,没想到这么快,我就开始手足无措了。
虽然名义上由我来带训不二周助,这是我第一次和他翻脸。说是认错,其实说到底也没多大一件事,起因不过是他和手冢国光的一场比赛。为了防伤,U17严禁选手未经教练许可私自约赛,但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关在一起,想要比划比划再正常不过,管理组大多数时候睁只眼闭只眼,不举不究。可“青学双壁”那场未完的比赛闹得沸沸扬扬,不二力竭后倒在枫叶下落泪的凄美场景不知道被谁拍下,在合宿地不少选手的ins界面流传,甚至有人给加了滤镜调了色,宛如一张惹人悲怜的电影海报。
我本来也打算看戏的,但事情闹到平等院都能截张图发给我,我想要躲清闲,装作不知道就不可能了。
“给我管好你的人!”
对话框里的感叹号很有兴师问罪的气势,让我心里不大舒服,但职责所在,我还是冲到枫树下把不二拎了起来,做出点疾言厉色的样子。我猜,我们都不适应彼此这样严肃的对话,但我一定比他更加不自在。
“你知道错了吗?”
看着他垂下眼睛,以沉默来对抗我的质问,我感受到一阵头痛。如果是真田、是切原,真敢犟起来我大不了直接给一拳,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,没人会往心里去。但不二周助—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,我就是很难下得去手。
当初果然不该接这个烫手山芋的。
“这里不允许私自约赛,懂不懂?”
他不说话,我克制住脾气循循善诱。
“你可能会被赶出合宿地的。赶紧去找平等院认个错,让他骂两句,剩下的我来帮你求情。”
他依然不动,不说话,我感觉怒火逐渐沿着我的脚底攀上了头顶。一句“我不该私自和手冢国光约赛”就这么难说出口吗?
“去啊!”
“走就走吧,我反正不想练了。”
他赌气一般地说,正是这份满不在乎的消沉激怒了我,我攥紧了拳头,但看着他的蓝眼睛,终究还是垂下了手臂。
“100圈,先跑去吧——想不通再加,直到你愿意去道歉为止。”
(三)
但我似乎懂得了平等院为什么会对不二周助另眼相看。
和每一个心比天高,才华横溢的领导者一样,平等院会褒奖谨慎的队员、鼓励勤奋的品质,却忍不住欣赏洒脱的性情和天然的聪慧,即使它们有时会包裹在像不二周助那样随和的性情中,不那么容易看出来。就像杀手更容易在人群中发现另一个隐藏的刺客,不管他是邮递员、大提琴手还是大学教授——他们血液里流淌着同样危险的泡沫。
而当年出现在我面前的平等院,并没有隐藏他的那份威胁气息。
平等院为了救我的妹妹身负重伤,从那天起,我决定追随着他来到陌生的国土,就再也没有回过故乡。第一个秋天,我陪着他游历法国,我们走过充满鱼腥味的海滩,去吃蜗牛和奶油蔬菜浓汤,喂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鸽子,然后坐渡轮穿过不知名的海洋,为他的海盗气息汲取灵感。第二个秋天,我们骑机车去尘土飞扬的埃及旅行,穿过一座座无比相似却又各有不同的金字塔。我一度担忧会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迷路,但我却发现,我只要保持在平等院身后半步的距离,跟着他,就知道该往哪里走了。
后来我从不二周助那里知道,那个词是“道标”。
我的妹妹有时会在电话中调侃我,“哥哥,你好像已经是个日本人了,你的法语沾染了生鱼片和寿司的味道。”
“别说傻话,等拿了世界冠军,我就要回法国去的。”
“冠军不冠军的我不管,你跟着平等院先生在日本,可要把我的信交给他啊。”她兴奋地叮嘱我,为他救了她一命的英武身姿着了迷。“哥哥觉得平等院先生会喜欢什么颜色的信纸呢?粉色?蓝色?”
我只有苦笑。
然而,妹妹的信漂洋过海乘船而来,苦心却都付诸流水。我没忍心告诉她,平等院从来没有拆过那些花里胡哨,封口处印着心形烫封的信。前三封平等院还嘟嘟囔囔地收下,第四封他终于发了脾气,把那些没开过封的信摔倒了我身上,然后骂骂咧咧地和我吵架。
“你跟着我从法国来日本,就是为了给你妹妹找男友的?”
我也怒火中烧。他那个死脾气我当然早有领教,也不计较,但这一次,他不知道发些什么邪火,让我也鬼使神差地针锋相对。
“我不远万里跟你来这里,背井离乡,也不是来受你的闲气的。”
“那就滚回你的故乡去吧!”
“平等院,你真是个混蛋!”
“你TM才是!”
“我明天就回法国!”
“爱走就走!”
我真的转身走了。
我一边收拾行李,一边生闷气,晚上正要打个电话订机票,就听见房门响了耳语般的两声敲响,那么轻的动静,我几乎怀疑是风,正迟疑着推开门,就看到了平等院,几乎吓了一跳。
“你……还会敲门?”
他白了我一眼,不说话,我叹了口气,把他让进了屋。
“什么事?”
“……别走了。”
平等院费力地说完,就又骂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脏话,像是松了口气,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气。不知道为什么,虽然下午我打定主意不伺候了,可是此时此刻听到他难得的服软语气,看到他前所未有的窘迫样子,怒火就抛到九霄云外。
“好吧。”
我刚努力做出漠然的样子,他就冷哼了一声,蹲下来,骂骂咧咧地把我刚刚打包整齐的行李一一归位。还立逼着我马上打电话给航空公司退票,我照做了,可不知道为什么,机票取消的简讯闯进手机时,我的心忽然空空地绞痛了一下。
于是我才发现,赌气归赌气,原来我真的有点想家了。
(四)
我答应带训不二周助还有个从没告诉过别人的原因——他总能让我想起我的故乡法国,还有那里的海洋、白鸽和玫瑰。
别误会,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,我对不二周助毫无非分之想。但我也不确定为什么,他在我脑中和心心念念的故乡关联在了一起。也许是因为他也有双海洋一样的蓝眼睛,让我想起沙滩上奔跑过的童年;也许是因为他的举手投足总会展露一种鸽子般柔和的态度;也许是因为他形影不离的同伴——白石藏之介每个星期都有本事在平等院眼皮底下搞来一束玫瑰花,在训练结束后送给不二,渲染一点清丽的浪漫。
第六束玫瑰到手时,我友情赠送了不二周助一大包鲜切花保鲜剂,顺便板起脸叮嘱他。
“你俩在合宿地挖一个花园我都不管,但谈恋爱可别耽误训练,不然被平等院抓住,你们都要被开除。”
“没那回事。”不二周助罕见地有点局促,却把那束花攥紧了跟我嘴硬,“我和小藏只是关系很好的室友。”
我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室友也挺好。回去吧,保鲜剂一天一袋,让你室友帮你找个花瓶。”
不二周助的脸几乎红透了,他谢过我就转身离开。我能看到走廊尽头,结束了一天训练的白石藏之介正在等他,他们会在傍晚时绕着操场遛弯,一个眉飞色舞地讲,一个眉目带笑地听,直到夕阳把操场旁所有的枫叶都染上金色。
坦率而热切,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不二周助,我猜测这大概是倾心和思慕才有的力量,能让一个柔和安静的人变得容光焕发,于是我又想起种岛修二的话了。
青春啊,青春。
(五)
不过说实话,他和他的室友关系好,还真没耽误训练。
不二周助应该算是天赋不错,平等院没有骗我,但我仍然坚信他故意装傻充愣摆了我一道——带不二比带别的选手要吃力得多。和其它的初中生比起来,他似乎过于冷静而惜力了,也因而显得深不可测。三船教练的三言两语就能让桃城武和海堂薰比拼着完成了200个俯卧撑,但当我告诉不二“你的上肢力量也需要加强”时,他只是欠了欠身,郑重其事用敬语感谢了我的指教。
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种岛想了想,建议我探探底,才好对症下药,挖掘更多的潜力和上进心。于是我从轻体重运动员普遍发憷的体能入手,让他交替折返跑,每组间歇60秒,每两个小时一个循环——一个对于他的体格过分吃力的训练计划,我甚至没指望他能做完。
但那天,我们组磕磕绊绊练到夜里,直到运动场边上的灯悉数亮起,他还在继续。
其他组早就解散了,三三两两围在两边看热闹,就连平等院都在宿舍窗户前交叠了双手,目光炯炯的盯着操场上的动向。白石藏之介从解散后就在终点等着不二,拎着外套、水和毛巾。每组间歇时,他都会和不二拍拍手,和他笑着说些什么。灯光下的白石看起来英俊、挺秀而可靠,目睹自己“关系很好的室友”疲于奔命的挣扎,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心疼或怜悯,只有平和的耐心、直白的信任和温柔的鼓励。
“我有点累了”,还剩最后5组的时候,风把不二的抱怨从标志线上吹回来,他把手撑在膝上,和白石气喘吁吁地说。
“你能跑完。”
“我不想再……”
“别偷懒,”白石把手放在他的背上拍了拍,“快去吧,秒表读完了,下一组要开始了。”
于是不二周助真的咬咬牙继续,直到月亮高高挂在枝头,才完成了我本以为注定无法完成的训练计划。人群看到了结局终于心满意足,稀稀落落的散去,不二周助和我道过辛苦过后,就慢慢挪到终点线的地方,白石藏之介正在那里等他。
大概是因为夜深了,他们来不及散步,就慢悠悠地往宿舍楼方向走。
“跑了这么多,别让他马上回去睡觉啊,你们找个地方待一会,等心率降下来。”
“放心吧,渡边前辈。”
听到我的叮嘱,白石回头笑笑,做出了一个假装敬礼般的调侃姿势。
他们牵着手走远了,我抬起头,想要和平等院交换一个眼神,却恰好看到他拉上了窗帘。不知道为什么,空无一人的操场,月朗星稀的夜色,神情淡漠的队友,忽然让我感受到一丝难以言说的乡愁,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的我。就那一瞬间,我就似乎忘记了我为什么会来到日本,也拿不准我背井离乡,和父母妹妹远隔千山万水,到底是在坚持什么。
为了抵抗这阵眼眶发酸,我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,不二和白石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电梯的方向,那个电梯的最高层,就是可以在这样无云的夜里,观赏星星的天台。
我没有多留,转身回到了宿舍。
(六)
结论是,我终究还是对不二周助束手无策。
眼下他仍然在继续和我罚跑的圈数死磕。得到了我略退一步的指令,白石直接踩着一地碎红的枫叶追了过去,追上了他,搬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了些什么,他们的神情像是争执,眼中却毫无怨怼,只有心碎的凄楚和焦虑的柔情。
清风拂面,把他们的话悠悠荡荡吹进了二楼。
“……渡边前辈担心你,叫来我告诉你,和手冢私自约赛的事只要去和平等院道个歉,就既往不咎,剩下的事他为你平息。”
这段话颠倒了因果,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,但却让我忍不住微笑了,心里对白石涌现了一些好感——他在努力修复我和不二之间今天颇为紧张的带训关系,让他感念我无法言明的苦心和保护。对于这个后辈超越了年龄和处境的成熟,我既欣赏,又欣慰。
他们在一起似乎真的挺好的。
这个念头让我警惕了,我发觉自己在自嘲地苦笑——我只比不二大四岁,为什么想法却像是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?
“可我必须和手冢比赛。”我听到不二因为疲倦而颤抖的反驳,“我只是不能……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丢下这一切离开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白石捧着他的脸颊,阻止他继续说下去,微笑着轻轻点头,“我都知道。”
“我不想去道歉。”
“你不想去就不去。我陪你一起跑完,到那时再去和渡边前辈商量该怎么办,好不好?”
我看到不二沉默了片刻终于垂下了头;我看到白石拥抱他前,用指尖擦拭了他脸颊上的泪珠;我看到白石微笑着陪伴着他,一起绕着操场继续罚跑;我看到了青春热气腾腾、浪漫和欢悦的背面,是苦涩、是悲伤,也是携手并肩,相互扶持。
于是,我的担忧终于平静了下来,似乎一地狼藉终于得以收场那样满心宽慰。
夕阳落下去了,灰黑的云层像鱼鳞一样铺满天幕,这将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,也把阴沉投向了U17训练基地的地面。暴雨将至,操场上早早空无一人,只有白石还跟在不二的身旁,每当他趔趄的时候,就眼疾手快的扶住,不让他跌倒。而当他扶着膝盖停在半途中喘息的时候,白石也只是等在一边,陪他休息片刻后继续。
他们肩并着肩向前,没有再说话,一句都没有。
那样默契,那样轻松,那样可靠。
到了第96圈的时候,手冢终于办完了离队前的最后一道手续,连夜赶往机场,而平等院终于过来收拾了残局。他阻止了不二和白石继续跑圈,又对着他们发了足有半个小时的火,风一碗水端平,也把这份粗鲁的怒吼吹了进来。
“是不是不想练了?”
“对不起,他们是三年的队友,不二只是一时……”
“再有下次就卷铺盖滚蛋!”
“是。非常抱歉。”
我能看到白石频频致歉,把平等院的怒火和责骂照单全收,而不二则摇摇欲坠地站在他身后半步,像一座勉勉强强粘在一起的碎裂雕塑,汗湿的棕发垂下来遮住了脸,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那份沉默让我既内疚,又内心不安。
终究还不过是因为青春年少,青春就该有青春的样子,就该任意妄为地规划未来,也该蛮不讲理地钻牛角尖,我难为他做什么呢?
平等院发完了火,站在操场上瞪了我一眼,神情除了责备,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,我也说不清。但这和我为不二做体能测试的夜晚如此相似,只是操场上收拾残局的人换成了平等院,站在二楼遥观事态的人换成了我。
我也想投桃报李,拉上窗帘不理他,奈何这间训练馆是机械垂降的百叶窗,穿过三个桌子去按开关未免太没气势。而就在我犹豫的片刻,平等院又转身离去了。
于是我开始生自己的气,气我竟然错失了第一时间背过身给他脸色的机会,也气在他看向我,双目相对的一瞬间,我竟然还是会心中一动,期待他对我说些什么。
他当然没有。
但意外的,这一次我似乎并没有感到额外难过。
白石藏之介开始扶着不二周助慢慢往回走,他也抬起头看向我,我会意,摇了摇头,示意今晚不用再专程上来给我道歉。然后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百叶窗开关,把它重重地按了下去。谢天谢地,速度还够快,在白石和不二手牵上手的一瞬间,白色的折叶就把爱和温情关在了窗外。
雨落下来的时候,我订了张两个月后返回法国的机票。
我是真的想家了,很想很想。
(七)
第二天清早,我在食堂里刚刚坐稳,不二周助就捧着一杯咖啡走到我身边站定,郑重其事地欠身向我道歉,他刚说了半句对于法国人来说有点复杂的敬语,我就赶紧摆摆手,指着我对面的空位。
“原谅你了。先坐。”
他笑得很温顺,听话地坐下。一晚上的休息又让他恢复为那个合宿小明星,一如既往温柔安静。我也松了口气,笑纳了这杯品位不错的咖啡,打算拿出点前辈的气量。
“累了吧?昨天我也是一时生气了,你也包涵。”
“不,小藏都告诉我了。您在为我着想,我只是……”
他迟迟没有说出“只是……”后面的话,我叹了口气,没有追问。我也曾有过宽广而盲目的理想,头脑一热就追逐着另一个人到了山海相隔的远方,我也曾羞于承认自己偶一闪念的后悔和迷茫,不二所有能说出口和说不出口,想不通和放不下的事情我都知道。
但我还是会为了同样陷入这种境地的他感到难过。
“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手冢,就陪他去吧。”我认真地想了想,筹谋着我在欧洲的门路,“德国队的话,我也许可以帮你联络——我的老队友加缪和他们的队长博格关系不错。”
然而不二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“不,我并不是一定要留在手冢身边。”不二抬起头,漂亮的脸上满是凄然,“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只是在手冢离开的一瞬间,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。”
他终于说出了“只是”后面的话,却让我也心中一痛。是手机里的电子机票隔着无线网络信号刺痛了我,不二周助用那样温和而平静的语气去责问他自己,却似乎同时向我问了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。
是啊,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来着?我也忘记了。
是为了平等院凤凰吧。
我迟迟没有接话,希望不二能够把这份迟缓归咎为我并不十分熟练的日语。但他似乎并没有在意,只是垂下眼,缓缓地向我解释。
“手冢国光一直是我的‘道标’,跟着他,我就有了方向。”
“那就继续跟上他啊,去德国,沿着他的方向走不就可以了?”
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提出这个建议,我本人就是这样做的。平等院那个为了救我妹妹而变得伤痕累累,宽肩厚背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。于是我也直截了当地建议不二,但他顿了顿,只是平静反问我。
“也许我可以继续跟上,可是那方向的尽头,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呢?”
我怔怔地看着他,他苦笑着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……昨天我刚刚发现,我连这个都不知道。”
(八)
不二周助开始练葵吹雪了。
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,轻灵而浪漫,但原理本身毫无美感——用扣杀反击扣杀,他刚刚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,我只觉得那太危险,也太荒诞了。本来打算坚决叫停,但是黑部教练想了想,却模棱两可地安抚了我。
“带着他试试看吧,也许行得通。如果你的扣球他都能用扣球反击,那应该没什么是他打不回去的。”
我只好照做。
即使是不二周助这种天赋异禀的球感和悟性,训练也比想象得还要艰难许多。第一个困难是修正他的肌肉记忆,他会控球精准的巨熊回击,也会力量更强的麒麟落地,它们已经在他几年的比赛中交替使用了上百次。每每我扣一个球过去,身体比头脑更快,会自动引领他走向这两个招式。
刚刚克服了本能,第二个困难就是防伤。
扣球的速度太快,力道太大,反击的机会稍纵即逝,不二冲上来的时候很难精准掌握挥拍的时机,经常会直截了当撞到球上,我们组的训练实在太过于惨烈而狼狈,几乎在U17出了名,磕磕碰碰已经是平常事。有一次球直接砸中了他的头,所幸眼睛没事。就连我也愣住了,到底还是白石反应快,扛起他就往医务室冲。
“你可真是……唉。”
我听到白石无可奈何的叹息,他想要说什么呢,“真是笨?”“真是傻?”还是“真是太犟了?”
看着不二周助热切的眼中跳动着的蓝色火苗,我知道,这些话白石断然说不出口。果然,他的埋怨只化作了一句无可奈何的叮嘱。
“……你下次可得小心点。”
“可我觉得我找到了!”不二周助兴奋地比划着,“我看到了,那个时机……”
白石还在说些什么,我已经听不清了。我抬起头,看到晚霞已经把天幕染成了玫瑰的颜色,群飞的燕子沿着天际扑扇翅膀,秋日将尽,它们将会在第一场雪降落前回到故乡。
和我一样。
(九)
我估摸着大概有一周要停训了,多少也松了口气。不想不二躺了半天就回来了,拜托我继续训练,心情似乎挺好。我有点不安,担心这一球是不是砸坏了脑子,迟疑着追问,他开心地告诉我是平等院批了假,晚上他可以和白石去天文馆了。
我松了口气,慷慨的大手一挥,提前了两个小时结束了训练。
“你俩别着急,多玩会再回来。”
我诚恳地说,不二脸红了,点点头,谢过我就轻巧地跑回宿舍洗澡换衣服,似乎上午那个倒地不起的人不是他。
我们两组的训练早早结束了,我百无聊赖,就拉上同样无所事事的种岛打了一场练习赛。平等院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比划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。
这一次,我没有等他太久。
但我不得不对白石藏之介刮目相看了。
意外的,他并不阻止不二进行这种疯狂到几近自毁的尝试,只是在每一个训练的间隙想尽办法过来安慰、鼓励他,提醒他微调握拍的角度防止受伤。他跑得太频繁,以至于种岛修二开始认真地和我商量,要不要安排我们两组合并训练。以免“小帅哥往返太辛苦。”
我白了他一眼,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——我知道白石是个明事理的人,但在训练近似于折磨时,他那个关切的眼神也还是会给我太多压力。但种岛不知道怎么说通了平等院,更换到了我身边的球场。
我没细问,自从不二和白石跑圈的那个夜晚开始,我就不再和平等院说话了。我已经决定两个月后就回法国,能早点和他断了关系也好。
我白天这么想,晚上也这么想,想着想着,我就似乎习惯了不和他说话,习惯了不理他。但我仍然害怕和他独处,害怕看到他困惑的眼神和疲惫的面容,害怕看到他面上似乎对这些后辈们凶神恶煞,背地里却为了护短,和合宿基地不够尽责的员工大吵一架。
于是我把全副精力投入到葵吹雪的训练中,试图忘记平等院。
这也将是我离开前,为日本队所能做到的,为数不多的事。
当不二周助终于可以找准各种刁钻扣杀的反击点,力量的短板终于又绊住了他。他执意不让我从力度和幅度更小的扣球开始,于是我也横下心全力以赴。我们经历了飞拍上百次的,噩梦般的一天,越执着越不顺利,越较劲越没状态。白石看在眼里,神情虽然依然轻松,那天却失误连连,屡屡下网或出界——他平常明明是最稳定、最扎实的。
傍晚不二的虎口震裂了,血沿着球拍滚滚而落,白石终于沉不住气,直接翻过网跑了过来。
“算了吧,我决定了。”
我叹了口气,把球拍放回了背包里,“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,力量不会凭空产生,你不能指望他这样的体格创造奇迹。人各有所长,别和自己过不去。”
不二垂下头沉默不语,白石叹了口气,看了看他的手腕和手掌,也明白这恐怕是一道翻不过去的墙,于是妥协般地点了点头。
“明白了。”
(十)
我们都没再提过葵吹雪的事,很快就开始了世界赛,我和种岛、不二和白石都入选了正式阵容。我把机票改成了从澳大利亚飞法国,又把时间往后推了推,虽然日本队此前从来没打进过决赛,但万一呢?
然后我才想起,带着这支球队剑指世界之巅,从来都是平等院的梦想,不是我的。
算了,我习惯了。
虽然我和平等院仍然除了公事以外很少交流,不二周助望着手冢国光的眼神却平静了许多。
第一场表演赛就抽中了对阵德国,黑部教练安排了我和不二首轮双打出战,对阵德国名将俾斯麦,和那个有点眼生的金发孩子齐格。虽然不二周助看起来状态不错,但毕竟这是手冢国光正在效力的球队,我多少有些担忧,不过白石却似乎胸有成竹,赛前特意来找我打了招呼,预祝我一切顺利。
“放心吧。渡边前辈。”
“我清楚自己的实力,没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“不二也会一切顺利的。”
我点点头,带着不二上了场。俾斯麦这样的狠角色,却早早盯上了不二偏于防守的秉性,并视为一种弱点,开始有针对性地进攻。我拦下了一些,但毕竟是双打,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,不慎回了个机会球,正在懊悔,电光火石的瞬间,俾斯麦的扣杀就过了网。
要麒麟落地才行。
我想提示他,要回应俾斯麦这样程度的力量,巨熊回击也会飞拍,然而受制于双手握拍,麒麟落地的落点将不那么准确,只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,但不二却并没有熟练的转过身,摆出那个可以轻而易举就消解力量的姿势,反而迎着那个球冲了过去。
那个决绝、坚韧而一往无前的神情,一个月前,我曾在训练场上见过无数次。
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。
“不行……你……”
我着急了,我不明白他这样冷静的人,为什么非要跑到世界赛上去尝试那不可能成功的设想,我等着他一如既往地被飞拍,摔倒在地,甚至血流如注。但出乎意料,他并没有像记忆中那样狼狈的正面相迎,而是轻盈地起跳,转身,光影交叠,像是一对翅膀托起了他,让他在旋转中巧妙地找到了击球点,凭借转速借力使力,从容地反击了回去。
得分了。
场上欢呼声雷动,这一球气势太足,以至于产生了胜负已分般的戏剧性效果。我愣住了,回过头看他,他也向我眨眨眼,笑容清甜。
“我和小藏商量了一下,觉得您说得对,力量不会凭空产生,所以我们就尝试了一下,也许转上一圈就可以了……”
我看向场边,白石目睹了不二成功的完成了葵吹雪,眼睛亮闪闪的,似乎刚刚化作翅膀托起对方的就是这道清亮的光芒。阳光下的白石依然那么英俊,那么轻松,那么可靠。而在他的身边,平等院正直直地望着我——似乎我每次望向他的时候,他都碰巧在望着我。
不,也许不是碰巧。足够明亮的光线下,我终于看到了他那隐藏在疲倦和别扭之下的神情。那是关切,不会错的。
于是我也开始感受到一些热血了。
两年前,刚刚遇到平等院时那样炽热的豪情壮志重新在我的血脉中奔涌,我握紧了球拍,也开始全力以赴。带领这支球队走向世界巅峰原本不是我的梦想,但那又有什么关系?不二周助两胁生翅,他的故乡在天边,爱和信任将托住他重回白云之上。而我的心,我的故乡,就在眼前,在平等院身上。
我们不需要道标,就可以走向期许的目的地。
首战告捷的欢欣氛围开始在球员区弥漫开来,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。回到场边的时候,不二开始微笑着,低低的和白石说些什么,他们总是那样,凑到一起就有无数的话可以讲,沉默也显得默契而自然。而我则又开始犹豫了,我已经很久没和平等院好好说过话了,也许我该主动向他道个歉,也许我该先把机票退了,也许……
“你这家伙,还挺有本事。”
终究还是平等院先发制人,别扭地看了看我,说出了一句不太像赞扬的赞扬,我笑了笑,正要答话,就看到他别过头,又补了一句。
“抽空给我买张去法国的机票吧,等咱们夺冠了,就和你一起回趟故乡,两年没回去了吧?”
我愣了片刻,然后开始大笑,平等院有点困惑,但也“哼”了一声权当回应。我打开手机,查了查我预定过的那个航班,还有票,刚刚好。而当我点下确认键的时候,又听到了种岛修二懒散的话。
“青春啊,青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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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